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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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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九十五章

女大不中留,留來留去留成仇。

陳治樺想她也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紀,早也沒了念書的心思,索性挑個門當戶對的嫁過去便罷了,留在家裏徒生許多妄想,那妄想又作是水中花,鏡中月,撈不著影的事。

思琪自是不肯,她接受的教育不許她嫁給一個不愛的男人,她此時平白無故的恨起書來,把書頁撕開了丟進烤火的小爐子裏焚,頭一本焚的便是莎士比亞的戲劇集,火肆意扭曲著,她的臉也跟著一同扭曲著,眼底是跳動的紅,死寂的灰!

她先前聽上了年紀的人講:識了字的女人命苦!她那時笑她們封建無知。現在又驀地將此話奉為真諦。

人是知道的越多越不好唬弄將就,大抵是食過珍饈之後便咽不下粗糠,穿過絲綢錦緞便難裹粗布衣裳,整個人就此變得嬌氣起來。

那爐子越燒越旺,猩紅的火苗竄到人高,嗆人的灰煙從門縫裏溜了出去,一路尋人告狀。季媽吸了吸鼻子,忙不疊叫道:“哎唷,哪個殺千刀的忘了熄爐子!”

一路循著煙味小跑,一面嚷著:“都趕緊去看看是哪個房間的爐子著了!”

家裏的幾個傭人無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,一間房挨著一間房地查看,季媽人雖老了,鼻子卻還靈光得很,一路嗅到了思琪的房間,那煙濃得直往外溢,一縷攜著一縷逃逸。

“小姐!小姐你開開門欸!”

季媽一面咳嗽一面把門敲得震天響。

季媽一面咳嗽一面把門敲得震天響。

裏頭也是邊咳嗽邊回:“我沒事,我只不過在燒寫東西,你們別管我。”

季媽這才稍稍安下心,又忐忑道:“小姐你先把門打開吧。”

傭人圍了過來,圍在門外哇啦哇啦說個不停,思琪一心煩,不慎一腳踢翻了爐子,那紙連著火苗霍地蔓延開來,攀到了窗簾腳,嘶嘶地燒了上去。

思琪踉踉蹌蹌跑去開門,門一開,便跌坐在地上,回首,嚇得魂飛魄散。

念之不知什麽時候站在了傭人的身後,半開的門裏蘊著觸目的紅,喝道:“一個個還楞著幹嘛,還不快去端水撲火!”

傭人們這才警醒,仿佛火燒到了尾巴,飛快地跑開了。

到了晚上陳治樺從小公館吃過飯回來,見屋子裏死氣沈沈,王媽噤若寒蟬,便問她:“是不是出了什麽事?”

王媽四顧無人,擡了擡眼皮子道:“嗳,也沒什麽大事,就是……就是下午那會子小姐在屋裏烤火,不小心踢翻了火爐子。”

陳治樺蹙眉問:“踢翻了火爐子?”

“是,不過小姐沒傷著,就是屋裏給燒得不成樣子。”王媽兩只手因緊張來回揉搓著圍裙。

“太太呢?”

“太太喝醉了,還睡著呢。”

陳治樺重新穿起大衣,覺得可笑,一面嗤笑一面搖頭道:“都瘋了——全都瘋了——這家她們願燒就燒了吧,且都隨她們高興。”

王媽驚訝道:“先生你不管啦?”

陳治樺不說話,一個勁兒地搖頭,又是嘆息又是笑,王媽被他弄得稀裏糊塗的,以為連先生也跟著氣瘋了。

他穿了鞋,頭也不回道:“別告訴她們我回來過。”

王媽應著送他出了門,一轉身,瞅見樓梯腰間虛晃晃立著個人影,嚇了一身冷汗,一面抹著胸口一面小步往前走著,“喲,太太你醒啦!”

文珊雙臂交叉支在樓梯扶手上,捺著腰,朦朧地看著她。

王媽最怵她這眼神,不知她到底是醒著還是盹著,饒是盹著,也像是宅門前的石獅子,不怒自威。

聽說外國人也譏誚中國為“東方睡獅。”

王媽暗想,這頭睡獅什麽時候蘇醒吶?

陳治樺頹敗地踅回諾曼底公寓,他從未如此慶幸自己在家之外還有一個家,這個小公館倒成了海上的浮萍,救命的稻草。

他坐到沙發上吸著雪茄,與朱丹聊道:“有空我們兩家人坐一起聊一聊你們婚禮的事體。”

她道:“時局太亂了,我和越珒想一切從簡。”

“這怎麽行呢,這不行的。”陳治樺連忙搖手拒絕,雪茄夾在手指,被搖得煙灰亂飛。

“我說等到不打仗了,再讓他補我一個浪漫的婚禮。”

因朱丹知道顧越珒的許多錢都已經捐了出去,她又不願他此刻為了婚事動用家裏的錢,那樣大的一個家庭,處處都是開銷,人人都要花錢,再厚的家底子也不夠這樣的揮霍,當然這裏面還有顧老爺子突然病倒的原因。

“傻丫頭,誰知道這仗得打到什麽時候去?”蘭芝端著果盤坐下說道。

她一怔,笑著搖頭道:“總有打完的一天吧。”說著閉上眼睛掐了掐手指頭,一本正經的胡說道:“我這一算,就在跟前了。”

她自是不知,因她這一掐指,他們的這場婚禮竟足足延宕了八年!

盡管缺了這場盛大的婚禮,她也終是做了他的妻。

照相館裏,他親自替她別頭上的白紗,她的婚紗是用旗袍改的,請的是鴻翔時裝店裏的老裁縫量身定制,樣式新穎精致,中西合璧的恰到好處。

只因她說不要西化的太徹底。

站在照相機前,他憋了許久,終是忍不住說道:“怎麽不去談司珂的照相館?”

她笑著的臉忽然垂下了,那攝影師連忙道:“新娘笑一笑。”

她艱難的浮上一抹假笑,那攝影師任不滿意,又道:“請再笑一笑。”

她比了個暫停的手勢,轉過頭來瞪著他道:“好端端的,你提談先生幹嘛?這上海又不是只有他會照相!”

越珒訕笑著攬住她的腰肢,“我只是覺得有些可惜。”

“可惜什麽?”

他又不肯說了。

她又好奇心攀上心頭,追著問:“說呀,你不說我就不照了,這婚也別結了。”

“你怎麽這樣任性!”他有些氣惱的在她腰間一掐,湊到她面前道:“我就是可惜沒機會讓他當我們的證婚人,可惜沒能收到他的祝福。”

她臉色一點點泛紅,擡起高跟鞋便朝他白皮鞋上輕踩了上去,低聲叱道:“你怎麽這樣的壞!壞透了頂!”

她臉色一點點泛紅,擡起高跟鞋便朝他白皮鞋上輕踩了上去,低聲叱道:“你怎麽這樣的壞!壞透了頂!”

他卻笑道:“笑好看點,結婚證書上的照片可是要留一輩子的。”

她一聽到要留一輩子,當真揉了揉臉頰認真微笑起來。

他卻是人生第一次這樣面對鏡頭微笑,他從前照相是不會笑的。

四開大的結婚證書上印著牡丹、梅花、海棠、玫瑰、垂柳、水仙。左、右上角各一個紅“囍”字。

墨字寫道:

今由宋啟睿先生執柯,並得雙方家長同意: 締結良緣,玉成佳偶,謹於民國廿六年五月廿六日在上海蕭玉園餐廳結婚。珠聯壁合,欣看紅線緊系,花好月圓,喜蔔白頭永偕,此證 。

後頁附上一張結婚照。

隨後兩家訂在宋太太的蕭玉園擺了一桌簡單的喜宴,這婚事便也算成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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